一年一度,又值澳洲的父亲节,虽然最近忙得晕头转向,但不写点什么,于心不安。
因为要搬家,整理东西时,看到了1999年回国时,带回来的一盒布满烟尘的旧书信。曾经粗粗地整理过一遍,这次又大致整理了一下,发现其中有一些有意思的信件和日记。不少都是文革期间的,在这里晒一晒两封70年代初的家信。
一封是当时的老保姆徐阿姨给我的信,落款没有写年份,估计是70年春节过后。
1968年9月,我们学校一大批同学插队来到了当时属于内蒙古地区的通辽,我弟弟是后来自己一个人跑去通辽插队的,所以信里面提到了他在农村落户口的问题。我们头一年响应号召,在农村和贫下中农一起过了一个”革命化”春节。第二、第三个春节,很多同学都回天津了,老阿姨的这封信,应该是70年回津探亲的同学们离津后写的。
那段时间,我们文革中居住的常德道小院已四壁空空,只有老阿姨带着她的小孙子在那里看家。母亲当时的情况已经好一些,不再被省委造反派关押;养病的父亲被拉去省人委干校,那里管理比较宽松(父亲在那里还结交了一位原机关的老工友,两人十分谈得来,我曾去探望,父亲让我拜那位老工友为师,学习他祖传的针灸挑治技术,离开干校时,老工友还送了我一包特殊的针灸针)。而我们这些上大学,中学的兄弟姐妹,以及侄儿侄女们都天南海北,上山下乡去了,天津就留下了小一些的侄子和侄女,这封信是大哥的小儿子(向光)帮着阿姨写的,写得相当不错。信后还附有一纸条,向光说,老阿姨的信都是他给读和写回信的,阿姨收到信特别高兴,让我们尽量多写信回家….
阿姨的信中写道:
“……你同学到这来时,说你们那很好,我挺高兴。我看见他们就好像看见你一样,你来信说贫下中农待你们很好,就像在家里一样,我也挺高兴。我身体很好,你和胖子(弟弟的小名)就放心吧,宝玉(阿姨的孙子)也很听话……你妈前几天给我来信说,她三月底去劳动半个月,没说去哪,你知道吗?你爸也给我来信了,他说星期日他们几个病号到城里去洗澡,还下饭馆,上午九点去,下午五点才回来,看来他那的情况还不错……”
短短几句话,可以看出家人们的相互惦念,人人都在互报平安,或者说,都在报喜不报忧?
阿姨在信中又说:
“告诉你一件好事,这里发布票了。一人一尺七丈三寸,这下可好了….这的当院里,我已经种满了蒜,等你们回来吃糖蒜。
共同敬祝伟大领袖毛主席万寿无疆,万寿无疆,万寿无疆!”
读老阿姨的来信,似乎看到她善良忠厚的面容,而字里行间流露的朴实和乐观让人感动。
另一封信是父亲在我上了大学(工农兵学员)的第一个期末写给我的。
当时系里统考基础课(因水平参差不齐,题也不能出得太难,我们高中毕业生应该都没有问题,数理化课程的老师,还让我们去辅导其他同学),我从小学习不努力,但文革停课,农村插队后,才知学习机会来之不易。另外,当时心里还憋着一口气,用我弟弟的话讲,不吃馒头也要争口气,要为被打倒的父母争口气,为我们老三届争口气!所以那次考试成绩不错,在系里总分第一。尽管知道山中无老虎,猴子称大王,但还是挺高兴的,于是写信给已经回津,但还没有“解放”的父母报喜(对父母只能报喜不报忧)。
但父亲回信中除了鼓励和称赞外,又把我狠批了一顿,因为我的字写得太乱:
“……过去向你提过,写好写坏,要认真写不要乱画。我看了你这次来信,给你数了数,全信及信封中,有二十三个写得根本不是字,或可读做另外的字。乱划的习惯要改掉,应规规矩矩写。如想写行书字或草字,可买写行书或草书的字帖,看看怎样写法。不然,规规矩矩写楷书,写得多了,快了,自然就形成行书字。总之写得好坏,是一个问题,一个大学生,总应该写的是字。你如认真写,不要说专门练习,就是平常作业,习作,临时应用等,经常规规矩矩、正经一笔一画的写,可以写成一笔顺过眼的字儿。但如胡画,则将养成坏习惯,无法改正。”
老年父亲手有些颤抖,字迹比较潦草,但据他的老战友们回忆,父亲的字写得不错。在孔子网上曾见到过一张父亲50年代写的毛笔字批文,字体端正规矩:
写到这里,眼前浮现父亲慈祥的面容,爱怜而略带责备的目光,怀念之中,难免有些惭愧…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