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个翻译的日记(十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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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月22日 星期五

时间过得真快,又是星期五,还是去云那里做翻译,从第一次去他家至今,已经一个多月了,这是第四次去,但围绕在云周围的疑雾,却似乎越来越浓?

今天见到云的时候,觉得他脸色健康了许多,20年的间隔,慢慢在消失,恍惚间,坐在轮椅上的他,好像依然是那个在空空荡荡的我的家中,在两把当饭桌的木椅旁边,坐在一个小板凳上的他?

他现在看着我的神情,就和那时看见椅子上的两碗没有鸡蛋的打卤面一样,脸上的微笑居然又透着戏谑?

不自觉地像以前那样瞪了他一眼,一转身,看见Lin有些好奇地看着我,才从恍惚中回过味儿来,满脸堆笑,跟他们两位打了招呼…

记得那次是在上山下乡之前,我母亲单位的造反派从保定赶到天津,第二次大规模抄家,省委老干部的家,几乎无一幸免。这次在我们家,他们“扫荡”得很彻底,连稍微像样一点的家具也都给搬走了。我父母从上海带过来的一张巨大的红木双人床,本来还心存侥幸,觉得他们搬不走,真的没想到他们会如此干劲十足,干净利索地将小楼内的东西几乎一扫而空。

好在年近60,患有心肌梗塞的父亲刚刚去了干校,而母亲一直被关押在保定,我们下乡的行装也基本打点好了,人走楼空,也没有什么好记挂的。

云又是突然来访,他一般是来找我父亲谈天的,因此一见面,我就没好气地告诉他,我爸爸去干校了!父亲去干校的消息看来有些让他吃惊,又看到小楼空空荡荡,就关心地询问起来。我们俩坐在客厅里仅存的几张破椅子上,有一搭无一搭地聊了起来,虽然感激他下乡之前,还来与父亲道别,但心中对他选择与那个女生一个集体户,还是有些耿耿于怀,因此并不是很热情,时值正午,也没有打算留他吃饭的意思,后来自己觉得有些饥饿难挨,才问:“你要不要在这里吃午饭?我门家已经几乎弹尽粮绝,可没有什么好吃的啊!”

云嘻嘻一笑问:“我不来的话,你打算吃什么啊?”

“咸菜大蒜就面条儿!”知道他们南方人绝对不会像我一样,那么喜欢吃面:不是开玩笑,真的只要有咸菜大蒜,我什么样的面条都照样吃得津津有味。

“好哇,早就听你爸爸夸过你擀面条的手艺,今天能不能露一手?”然后装出一幅可怜相,双手作揖:“你就可怜可怜你的老同学,多做一口还不行吗?”

其实就是在我们那个“艰苦”的年代,在养尊处优的城市孩子中,手擀面条,也已经算是绝活儿了!因为受我爸爸的影响,特爱吃面,而家里老保姆徐阿姨的公公,解放以前,曾经是开面馆儿的。经常看到徐阿姨手起刀落,面条很快就摆满了一篦帘,那面条,嘿,整整齐齐比机器压出来的还要好看,自己在一旁,就好像看一个身怀十八般武艺的侠客表演绝技一样,心中好生羡慕,于是拜师,几次后,擀出来的面条,虽然比机器做得差远了,但还是受到了爸爸的大力鼓励和赞扬。

当徐阿姨被造反派赶回了保定老家,做饭的任务自然落到我们几个身上,而逍遥派的我,闲在家里,时间最多,又是兄弟姐妹中爱好最多,手最巧的,因此也是唯一的一个,还能对付几个最简单的菜,什么鸡蛋炒西红柿,凉拌黄瓜之类的。于是能者多劳,擀面条儿的手艺,在那段时间里,也可以说是与日俱增。

让我有些吃惊的是,父亲在和云这小子谈话中,居然还会谈到这件事?看来即使清醒明智如我父亲一般的人,在谈到自己的孩子们时,也经常难以掩饰他盲目的喜爱?

云看我还在犹豫,就又将了我一军:“真不敢相信,像你们这样的,家里不是有厨师,就是有保姆,还会擀面条?能捏个饺子就不错了?”

若是平时,听到这话,早就把他赶了出去了!而那天,一人在家,想到父母不在身边,而自己和兄弟姐妹们都即将上山下乡,面对未卜的前程,因此很有些百感交加…

说实话,一开门见到是云,虽然嘴里不客气,但心里还是有点高兴的。

因此没有理他,不屑地哼了一声,转身去准备午饭了。也许是因为他在边上指指点点,那次的面条可是不怎么成功,不过也没有真的请他吃咸菜,而是从院里的丝瓜藤上,揪了最后的一根稍微有些老的丝瓜,削了皮,作了一碗没有鸡蛋的卤。

人说没有鸡蛋不成卤,这话一点不假,但丝瓜削皮炒熟以后,将调好的一小碗佐料倒入菜中,勾点芡粉,翠绿翠绿的,倒在面上作卤,也相当好吃!

刚才进门时,见到的云的神情,就让我想起了当时云咽着口水,盯着那两碗打卤面,一脸调侃的神情:“哇,你们家这咸菜赶上皇帝的珍珠翡翠白玉汤了!”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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